文╱台灣 蓮花淑芳

(文接458期第14版)

還記得那一回吃芋冰的經驗：是偷偷跑到無人住的古庴矮牆下，蹲著身子，很滿足地舔著芋冰的滋味……，當時的滿足已化成淚水和溶化了的芋冰和在一起的滋味。

小學四年級那年，隔壁「中山堂」廣場擺宴席，非常熱鬧。母親說是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唯一兒子考上了美國公費留學，擺宴席請村裡的人分享他的喜悅。母親並感嘆地說：「他真的很不容易，妻子早死，自己一個人獨立撫養兒子還栽培他留學！真不容易。以後，他可以享清福了！」

我從家裡的窗欞看過去……，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佝僂的身軀跟在兒子身邊向賓客敬酒。不知道為什麼，當時我小小的心靈中卻感覺有著什麼事要發生一樣，感到有著些許的哀傷。

自從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兒子出國之後，感覺他的笑容變少了，有時也一個人獨自看著夕陽發呆。「ㄅㄚˇ ㄅㄨ」、「ㄅㄚˇ ㄅㄨ」的發聲器叫得似乎有些力不從心，從他的髮際中，不知不覺長出了更多的白髮。

後來，有一陣子，學校放學時，都不再看到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了。我們這一群圍著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孩子，也從小學畢業，進入填鴨式的國中就讀了。

初中、高中時期，眼睛所見、腦袋所知的就只有書本上的知識了，每天光應付大小考，就可以忙到不用去關心其他的事。有一回，學校放春假，我在返家途中又聽到那非常熟悉的聲音──。

「ㄅㄚˇ ㄅㄨ」──「ㄅㄚˇ ㄅㄨ」

我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，快速跑去……是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身影。

沒錯，就是他──。

看見他，真的好高興，已經有六年的時間沒有見到他了，如今看到他，已是白髮蒼蒼，皺紋滿佈了。

我問他：「這些年，您去哪裡？」

「兒子剛到美國時，我很想念他，便提了一些錢去美國找他。那裡的生活我不習慣。買瓶汽水也要開好幾個鐘頭的車，真的不方便。況且聽不懂『阿斗仔』（外國人的意思）在說些什麼。今年初，兒子和那兒的美國人結婚了，他們說我在那兒會打擾他們的生活。媳婦也列了一張清單要我繳房租及餐費……。」

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說到這兒時，不禁哽咽地無法再說下去……。

從小到大，我從沒看過一向樂觀開朗的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如此傷心難過，掛在他臉上的兩行淚，好似在抗議著些什麼。該說是「孝親觀念因國情而異」，還是該說「老人一定孤單」呢？

之後的幾年，我在巷口依稀可見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駝著背勺芋冰的身影……而且感覺他的背是……愈來愈駝了！在他臉上，昔日對我們笑得瞇成一直線的面容已不復見了。在我心裡更加體會到老人的無依及失落。我常告訴他：「別那麼辛苦工作了！」他常回答說：「我有一個夢想要實現。」

去年返鄉探親，到處打聽著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消息。當我走到昔日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家時，舊房子已經被拆了，已改建成一幢養老院了！

我問鄰居：是否知道「ㄅㄚˇ ㄅㄨ爺爺」的近況。

鄰居說：「大前年中秋節前夕，他過世了，遺囑中交代將捐出房地及財產建造養老院，目前由社會單位管理。有許多無依老人，住在這裡安享天年。」

我仰頭望著那高聳的大樓，太陽光線也照得我睜不開眼。淚水仍然從眼角滲漏出來。一種難以遏抑的傷感，好似要潰決一般。

「ㄅㄚˇ ㄅㄨ爺爺，您是最會體諒別人的人。小時候我想吃芋冰偷爸爸的錢被打，只有您明白孩子那種渴望的心。」

「我知道，您為什麼會有這個『夢』，因為您已體驗了『少子化』社會中老人們的悲哀。您用畢生的心血，對無依老人的那份愛投注在這幢大樓中……。」

「ㄅㄚˇ ㄅㄨ」的叫賣聲再度在耳畔呼喚著。但…那已經不是童年的那段回憶。

(續完)